长秋
第五章 白衣
在道门一行中，凡是有记载的正统道观，涉及到职务交接的事务都需要上报给一个叫做“九门”的组织。这个违法乱纪气息十足的组织算是道门除了道教协会以外唯一的官方机构，只不过后者为明，前者为暗。
道观原先只有老住持一人居住，香火又极不兴盛，一年里盼不来一位住客，正殿侧的右厢房就改作了藏书的地方。胖子说道观的书簿账本应该都在里面，但门上了锁，他没有钥匙，随手捡了根地上的树枝便捣鼓起来。我看他动作娴熟，心想着把他揪去局里怎么着估计也能查到不少东西，不过现在有求于人，暂且放他一马。
“别看现在外边全真、正一傻傻分不清楚，其实在九门就分两类。”胖子边撬锁边道。
九门的创始人可能崇尚极简主义，把道上各种鱼龙混杂的道派直接简单粗暴地分成了神仙家和没有真本事的骗子。
神仙家也叫方仙道。这个名字来源于《史记》，里面说东周时期古蜀有个喜欢读书的人叫长红，“以方事周灵王”，会/阴阳之学，懂鬼神之事，“为方仙道，形解销化，依于鬼神之事”。方仙道是当时一个教派的名字，现在早就没人信了，把此类方士统称为神仙家，说白了只是为了和外头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区分，让自己和老祖/宗的关系扯得更名正言顺些。
胖子手上活儿不停：“九门里头有九家，听说以前老大是轮着做，一家担十年。十年里下面的神仙家惹出什么乱子都得由领头的那家出面给擦屁/股，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胖爷爷出道的时候，道上就没九门的名声了，估摸着领头的活儿表面风光，看透了发现也就是个清茅坑挑粪的，招摇撞骗的野狐禅也越来越多，从此就只有道教协会一统江湖。”
“啪”地一声，锁开了，胖子把缠在门环上的铁链扯下，落下许多铁锈。他推门进去，同时讲了一个很冷的梗：“可能也因为建国以后不能成精吧。”
我心说九门中人好歹也算是领导，结果人家在你们心里都是妖怪么？任哪个掏心掏肺的上司知道下属这么想他们，早就吐血三升而亡了，会没落也不稀奇。
铁锈有些粘在裤子上了，我边拍边躬身同胖子一块进去，地上扬起的灰尘有几分迷眼。抬头见这两开间的厢房内部呈长方的形状，左右各摆满了书架，中间是一张木桌，上面有几本簿子，胖子说是历年的账本，便直奔着它去了。
我顺着书架往里间走，密密麻麻的线装书填满了所有空缺，放不下的则成堆摆在墙角处，尤以左上角的为最，快顶到房梁了，我随便抽了一本，惹了一手厚厚的灰，见它蓝色的封皮上写着《万历续道藏》，翻开是竖/排的手抄繁体字，纸张又脆又黄，不知道有多少年头。
旁边的几本也都有着同一个名字，只不过在内页标注“洞玄”“洞神”“太玄”之类的词用以区分，当是一套书里的不同部分。我对道家一类的文化没有研究，横竖是看不懂，就都放回去了。
也不知道有关张家的记录会在哪。我琢磨着，刚听胖子说十多年前，九门张家的新族长忽然广发请帖，说要重启九门大局，这些作威作福惯了的门派哪里愿意，纷纷跳出来反对，道上一时间风起云涌，而这个搞事的新族长，就叫做张起灵。
张家以符入道，族长更是其中佼佼者。据说张家历任族长都叫张起灵，扮演着一种类似于“家仙”的角色，运筹帷幄，趋吉避凶，祈祷风调雨顺什么的，听起来就像个吉祥物。而在一任任族长的带领下，这个家族自以张为姓以来便异常壮大，像留侯张良、武当山道人张三丰都是张家的族人，也不知道拿一本《神雕侠侣》能不能查到点东西。
往上追溯，张姓始祖为张挥，唐人记载“黄帝第五子青阳生挥，为弓正，观弧星，始制弓矢，主祀弧星，因姓张氏“，青阳也叫玄嚣，是黄帝的长子，是三皇五帝中的少昊帝。又有“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江水也就是古江国，在河南一带。
原来是河南人，我心说，顿时这个神秘的男人就同岳云鹏一样有了几分搞笑的色彩。
正琢磨着怎么搞到张家族谱好好查上一查这个辈辈以搞封/建迷/信为己任、连续搞了四千多年的家族和好像邪/教头子一样被神化的族长，中间翻看账本的胖子就“啧”了一声，随即喊我过去。
“我这水电翻修什么的费用还没记上，”胖子举着账本挤出一个笑道：“警/察同志您看看能不能一起报销了？”
我说你哪来的这么么多废话，要报销也是找你们全国道协，关我们刑侦队什么事儿，说完就拿过账本。
翻开一看，账是从97年开始记的，记帐的老住持很细心，每一笔都写的清清楚楚，大部分都是每月几块钱的水电费，偶尔会有隔壁的阿婆阿公过来上香，有一毛半分的香火。总之日子过得很清贫也很寂寞。看了两页，胖子直接横过手翻到中间有字迹的最后一页，指向最后一行。
上面写着2003年4月，香火费200元整，香客张起灵。
又是他，我心说不会这么巧吧，这人是个行走的迷宫么，所有线索都指向他？
和胖子对视一眼，他脸色也不太好看，说这朋友他也很久没有联系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音讯全无，直到最近才让他接任这道观的住持。他本以为来这儿就能见上一面的，结果是人去楼空。而在2003年，张起灵的任期也满了十年，所以他猜测要么是张起灵带走了老住持，要么是张起灵教会他朋友做假账贪污腐/败，藏起了后面的账本。
“这庙穷的拿低保还年年赤字，贪哪门子污腐/败，”我指着后面一行字道：“你要着急找你朋友，就跟我一块儿去那，在市内，反正也不远。”
那行字是一条地址，离道观不远，在一条老街上。
我们到的时候正巧赶上/街头的小学放学，在路口堵了快半个小时。愈往里走反倒人愈少，再走几步，连开门的店都没了。
“154号……156号，”我在门口站定，核对了纸条上抄下来的地址，忽然有种特别幻灭的感觉。
地址没错。
面前的店铺半拉着卷帘门，后边的玻璃门上有几道划痕，看得出来用了很久，店主也腾不出手清理干净，是以呈现出一种灰黄的颜色，和塑料门帘一起遮住了店内的景象……但这也没法改变，它是一家成人用品店的事实。
这场景有种港片式的幽默，我斟酌了下词汇，问道：“这……就是你们老大的……老窝？”神仙家是专司求子吗？专门做重金求子的香港富/婆生意？
胖子显然也被震慑到了，没来得及开口说话，旁边一条巷子里走出一个人来。
看了一眼，我就“啊”了一声，这人有点眼熟，不就是前几天撞了下我的那个白T恤么。
他怎么在这里？